作者：徐兆壽
 
　　無論你怎么吩咐，
　　我都無條件地服從，
　　像是聽從上帝的命令。
　　上帝是你的法，你是我的法。
　　——夏娃在《失樂園》的臺詞
 
　　世界上有多少男人都喜歡聽這樣的話?。∫驗樗麄?nèi)诵缘纳钐幱袦焓幉槐M的自私與專制，幾千年的歷史盡情地訴說了這一點，即使在人人要求平等、人人講求理性的今天，它也難以擺脫。它是人性臉上天生的痣。明擺著。不用去考證，這贊美詩肯定是一個男人寫的。它是男人的需要。貞操是男人自私貪婪的勝利，是對女人進行的心靈結(jié)扎術(shù)。
 
　　劉達臨：在古代，男子和妻子以外的女子發(fā)生時，充其量只是“失德”，而女子要發(fā)生這樣的事時，就是“失貞”。貞操觀并不是人生來就有的，而是婚姻的產(chǎn)物。在群婚雜交的時代，是沒有什么貞操的。直到偶婚制婚姻建立，**被限制在一男一女之間時，才有了與此相應(yīng)的道德觀與觀，這也就是貞操觀的萌芽。從這一點上來看，貞操觀是人類觀的巨大進步。它對于破除雜交，鞏固一夫一妻制，使后代能夠健康、正常地繁衍，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。在一夫一妻制建立以后，特別是封建男權(quán)制度之下，貞操觀就被進一步強化。對于歐洲國家來說，基督教的傳入對貞操觀念的樹立有很大影響。到了奧古斯丁時期，貞操觀進行了升化。奧古斯丁強調(diào)，一個人是否貞潔，與他有沒有無關(guān)，重要的是他內(nèi)心有貞潔的觀念；如果內(nèi)心沒有貞潔的觀念，而把性看成一種，那么，她即使未被，實際上已經(jīng)失去了貞操。這一觀念后來深入人心。奧古斯丁強調(diào)的結(jié)果是，要人鄙視，鄙視對物質(zhì)生活的追求。說到底一句話，要禁欲。
 
　　徐兆壽：《周禮》上說“以仲春之月會**，是月也，奔者不禁?！笨礃幼?，那時的風(fēng)俗里對女子在性方面的活動還是比較寬松的。
 
　　劉達臨：是的，中國對女子的性控制與壓迫大概是在秦漢以后加強的。秦始皇統(tǒng)一國家后，便巡視天下，所到之處不僅歌功頌德，還立下不少規(guī)矩。這些規(guī)矩大都刻在石頭上，有幾處便提及貞節(jié)。其中會稽刻石最長：“飾省宣義：有子而嫁，倍死不貞。防隔內(nèi)外，禁止淫佚；**絜誠。夫為寄豭，殺無罪；男秉義程。妻為逃嫁，子不得母；咸化廉清?！鳖櫻孜湔J為，會稽在春秋時屬越國，越王勾踐為了迅速繁衍人口，鼓勵**多交，所以該地方性風(fēng)尚比別的地方淫佚，始皇帝在這里刻石，大概還有警示的含義。
 
　　徐兆壽：看起來不僅對女子有貞潔的要求，對男子也有。
 
　　劉達臨：是的，另外的幾塊石刻上也是不僅對女子有要求，對男子也同樣提出這樣的要求。如泰山刻石云：“**禮順，慎遵職事，昭隔內(nèi)外，靡不清凈?！表偈T刻石云：“男樂其疇，女修其業(yè)?！钡?，這只是一種規(guī)矩，這規(guī)矩里本身就有**不平等的內(nèi)容，因為在當(dāng)時女子只是男子的私有財產(chǎn)而已。
 
　　徐兆壽：從《東周列國志》和一些古籍上看，女子的貞潔觀已經(jīng)有了。如當(dāng)時出妻的理由主要有七條，稱為“七去”，其中第二條就是犯淫。秦朝是首制禮法，到漢朝時就不僅有禮法制約，更有**制度加以強化和倡導(dǎo)了。公元前58年，中國首開對女子貞順進行**的行河。177年后，又有了旌表貞節(jié)的事，有節(jié)義的婦人可以得到十斛谷米。劉向是中國文人中第一個詳細記述貞女事跡的人，他作了《列女傳》，對女子的禮儀和貞順作了明確的表述。

　　歷史上宣言女子貞節(jié)和男尊女卑最反動也最直接的是寡婦班昭作的《女誡》七篇。“三從四德”就是從她開始倡導(dǎo)的。她認為，夫妻之好，應(yīng)是終身不離的，但要做到這一點，必須要順從丈夫，既使理曲也不能爭，只有這樣，女子才永遠地被丈夫擁有。以女子的身份來勸戒女子，以女子的口來說出女子應(yīng)有的道德，這是最具有諷刺意味的歷史事件。班昭是中國第一個把全部中國婦女推向道德深淵的文人。
　　劉達臨：不過，沒有班昭，也會有李昭、王昭來作那樣的文章。自從董仲舒罷黜百家、唯尊孔儒以后，各種禮教與法規(guī)就應(yīng)運而生，對女子的這些戒律還是建立在儒家觀念基礎(chǔ)上的。真正的禍首是董仲舒和儒家觀念。
 
　　自漢以后貞節(jié)觀越演越烈，道德家簡直就把它磨成一把利刃，可以借此。十六國之一的前涼王張?zhí)熨n，有寵妾閻氏和薛氏。有一天張?zhí)熨n重病臥床，自覺性命不長，對二寵妾說：“你們將何以報我？我死后，二人豈可再為他！”二妾回答說：“你若不避諱談死，妾請求殉死，供灑掃地下，誓無他志。”到張?zhí)熨n病危時，二妾都自刎而死。后來，張?zhí)熨n的病卻好了?？梢?，那時女子的貞節(jié)觀已經(jīng)很強了。
 
　　徐兆壽：這種貞節(jié)觀的確很可笑，但是，我們可以設(shè)想，如果張?zhí)熨n沒有和二位寵妾的對話，也沒有對她們提出任何要求，在他死后二位寵妾若自殺，又該怎樣理解？這種貞節(jié)似乎一直被后人稱道。若從這個意義上講，貞節(jié)本身是需要的，也是愛情的內(nèi)在要求，但只是提法錯了，因為即使在**平等的今天，也有女的為男的殉死的，卻不存在男尊女卑的不平等，和貞節(jié)的在約束他們，只是兩情相悅。這一直是人們對愛情的悲劇理想。唐朝著名的宰相房玄齡年輕時大病將死，他對妻子盧氏說：“你年少，不必守寡。”盧氏哭著到帷帳之中，挖出了自己的一只眼睛給房玄齡，表白決不再嫁。我想，這種貞節(jié)是出自其本心，并無被迫的意思。在古人來看，為道義而死，殺身成仁，都是很高尚的。這種貞節(jié)應(yīng)該說是很高尚的。
 
　　劉達臨：從現(xiàn)在來看不能完全否定女性對性的嚴肅性，但是從整個歷史來看，這是需要否定的，因為它無論怎么說，都是一種男權(quán)思想統(tǒng)治下的產(chǎn)物。它是出自一種男性需要，而不是女性自身的需要，說透了出自一種經(jīng)濟上的需要。
 
　　徐兆壽：唐時對女子的性自由好像寬松了很多，婚前、婚外戀、離婚和再嫁的現(xiàn)象較為普遍。大歷中才女晁采與鄰生文茂時常以詩通情，并乘機歡合，晁母得知，嘆道：“ 才子佳人，自應(yīng)有此?！庇谑菫樗麄兺昊椤Ｌ拼膫髌嫘≌f大多寫的就是這樣一類**追求愛情、自由結(jié)合的故事。最可笑的是，唐人竟然把牛郎和織女的故事也進行了改編，說織女丟下牛郎，夜夜到人間和情人私合。情人問她怎么敢丟下牛郎獨自下凡，織女卻說，關(guān)他何事？何況河漢相隔，他也不會知道。這個故事雖然純屬虛構(gòu)，但卻反映了當(dāng)時唐人的性開放觀念，甚至有點縱欲了。
 
　　從今天發(fā)現(xiàn)的敦煌資料來看，當(dāng)時女子在社會上享有很高的地位。當(dāng)時，敦煌的少女可以親自選夫、問夫，直到滿意為止。據(jù)文獻記載，**在結(jié)婚前還可以試婚，試婚時要簽一份協(xié)議。在日常生活中，裸俗也頗為流行。
 
　　從唐詩和史料中可以看出，當(dāng)時的嫖猖狎妓之風(fēng)盛行。唐朝的之盛，對社會生活的許多領(lǐng)域都有影響?！按猴L(fēng)得意馬蹄疾，一日看盡長安花?！碧瞥奈娜丝梢哉f是最放達、豪邁了，“風(fēng)流”和“才子”大概也是從那時連在一起的，并與情欲相關(guān)了。
 
　　為什么那時會有這樣一種相對自由的風(fēng)氣？

　　劉達臨：唐時是中國封建社會的鼎盛時代，其信心和力量都很充分，又實行對外開放，各方面**都很寬松，對性及方面也相對自由。其次，唐時的主要精力一是放在發(fā)展生產(chǎn)力，進行經(jīng)濟建設(shè)，二是開土拓疆，鞏固廣大的疆土，人民的生活水平比較富裕，生活也比較穩(wěn)定，享樂思想盛行。三是漢族“胡化”、民族融合的結(jié)果。李唐皇族本身就有北方少數(shù)民族的血統(tǒng)，曾長期與北方少數(shù)民族混居生活，又發(fā)跡于北魏，在文化習(xí)俗上沿襲了北朝傳統(tǒng)。另外，敦煌文化更多地來自西域，在和唐文化融合時便帶上西域文化的色彩，所以敦煌的性文化顯得非常特殊。
 
　　徐兆壽：從文化史的角度來講，實際上還有三點是應(yīng)該重視的，甚至說是重要因素。一是魏晉南北朝時文化的大融合帶來的哲學(xué)上的興起，使隋唐文化表現(xiàn)出開放的大氣魄。放任曠達的魏晉遺風(fēng)正是唐朝雄風(fēng)的前奏，可以說，沒有魏晉時期玄學(xué)對漢文化特別是對儒家文化的改造，沒有民族大融合帶來的異族情調(diào)，沒有這種雜合，就不會有盛唐。二是李唐王朝在宗崇道家的時候，并沒有像秦漢時那樣“焚書坑儒”、“罷黜百家、獨尊儒術(shù)”，而是仍然實行開放的**，使各種文化尤其是佛教文化盛傳于世，文化的雜交使唐文化散發(fā)出奇異的光芒。三是與李唐王朝廣闊的胸襟有關(guān)。每一個王朝的開國皇帝在初總是要重修，教化民心，這就要實行一些嚴厲的**；同時殺戮有功之臣，以此穩(wěn)定朝野。在這方面，李世民是一個特例。也許這與他的出身和個人修養(yǎng)有關(guān)。歷代開國皇帝不是農(nóng)民起義起家，就是仇恨太多。秦始皇自幼生于趙國，童年的不幸是他殘暴性格的原因；劉邦出身平民，朱元彰出身市井，早年的低微生活和后來的皇帝生涯之間存在著巨大的差距，所以他們內(nèi)心不安，開始誅殺功臣；元朝和清朝的皇帝都是來自異域，民族間的仇恨一直使他們不安，因此實行很多嚴酷的**對民眾加以壓制。只有李世民出身豪門，性格上較為寬容——雖然他也誅殺了兄弟，被迫父親下臺——這些正是他實行開放和寬松**的個人原因。唐代后世君主皆模仿太宗，這也正是整個唐朝強盛的一個原因。在以階級論為基礎(chǔ)的史學(xué)觀和文化觀下，個人的原因總是被忽視，實際上個人尤其是封建社會中的皇帝，其性格、修養(yǎng)和胸懷會影響一個時代，甚至整個王朝的命運。這三個方面從總體上講，就是“寬容”二字。也正是因為有了這樣寬容的文化背景，所以才有了對性的寬容。性在很大程度是就是一種文化，是一種。
 
　　劉達臨：也可以這樣理解。但到了宋明之時，理學(xué)對女子的貞節(jié)觀達到了無以復(fù)加的地步。程朱理學(xué)提出“存天理滅人欲”的為學(xué)之道，對女子的貞節(jié)觀進行了進一步的“發(fā)展”。一是“**授受不親”的隔離與疏遠，二是“餓死事小，失節(jié)事大”的輕死重節(jié)之道。
 
　　徐兆壽：人欲，天所賦予，這本身就是天理，可是程朱理學(xué)竟然就能把這二者對立起來，天理何存？真不知道當(dāng)時人們怎么會相信他們的道理！這與早期儒家的觀念已經(jīng)離得很遠了，甚至說相互對立起來了。至于“**授受不親”這樣無理的話他們也能想出來。
　　劉達臨：程朱理學(xué)的觀念在宋時還只是一種觀念，到明朝時就開始發(fā)揮作用了。明朝是**貞節(jié)最有力的時代。什么沒有了，或者說需要什么，社會就會強調(diào)什么，**什么。明太祖在洪武元年就下過一個詔令：“民間寡婦，三十以前夫亡守制，五十以后不改節(jié)者，旌表門閭，除免本家差役?！边€大樹牌坊，**貞節(jié)。
 
　　徐兆壽：三十歲到五十歲，是一個婦女最重要的階段。五十歲以后，婦女基本上就沒有性能力了。這的確是“滅人欲”的做法，但真的保存了天理嗎？這天理是誰的天理？真是荒謬。
 
　　劉達臨：這種**制在社會上的影響很大，甚至有人為了家庭的榮譽和經(jīng)濟上的利益謊報守寡年齡，而且“蔚然成風(fēng)”。最可怕的是貞節(jié)觀念已經(jīng)深入人心?！读信畟鳌飞险f，有個蔡烈婦，和丈夫葉三以打柴為業(yè)，家庭貧窮，后來葉三病重，自知不起，便對妻子說：“在我活著時你就吧，不要再受三年苦了?！辈搪犃吮闶嵯?、更衣，同時以刀置袖，前去對丈夫說：“我先嫁人了！”以刀刎頸而死。葉三大驚，也很快死去。這是以身殉夫。明代萊州人李遜之妻蘇氏21歲時夫亡，膝下無兒無女，孤身守節(jié)69年，丈夫的財產(chǎn)等全部送給夫侄，一毫不取，貧困終身。這是終身守節(jié)。開封有個單三姐，14歲，貌美，鄰居惡少要她，她拼命抓住中衣，被惡少一刀殺了。官府在確認她未失身時，才旌表她為烈女。如果死前已被，那就不可能被旌表了，連她的家人也會很不光彩。這就是烈女。這真是宣傳的結(jié)果。

　　徐兆壽：烈女的故事真是可笑！可悲！可嘆！如果人欲真的那么可怕，可惡，為什么還要為人呢？不如為草木也！哎！對了，我倒真想起來了?！都t樓夢》宣傳的不就是這個理嗎？女人是水做的，在結(jié)婚后(或者說在發(fā)生后)就臟了，而男人是泥做的，天生就臟。所以林黛玉“質(zhì)本潔來還潔去”竟成了最高理想，成了歌頌的對象。林黛玉在前生還是一棵草，一棵沒有的草。
 
　　劉達臨：《紅樓夢》不過是一部小說，在明代，為提倡女子的貞烈觀，出了一些女教的書。明成祖之妻仁孝文皇后在讀《列女傳》的時候，寫了一些心得體會，編成了一本書，叫《內(nèi)訓(xùn)》；后又組織力量編成了《古今列女傳》一書。萬歷年間有位叫呂坤的進士，曾在山西做過巡撫，作了《閨范》一書，這是對前面一些女教內(nèi)容的普及。崇禎年間有個進士叫溫璜，寫了一本書《溫氏家訓(xùn)》，也倍受文人們推崇?！稖厥霞矣?xùn)》與其它幾本書有些不同，它雖然也在宣傳閨范、女教、節(jié)烈，但和其它同類的書相比，頗有一些新的見解，例如認為守節(jié)與否應(yīng)由寡婦自己決定。這是一個很大的進步。
 
　　徐兆壽：我們都說，節(jié)烈觀是為男人而定的，是男人們喜歡的，那么女人就應(yīng)該不喜歡，但在宣言女教的書中，女子作者倒占了不少。明朝時卻有名言：“女子無才便是德”，實在是矛盾和反動之極。
 
　　劉達臨：這句話應(yīng)該出現(xiàn)在明末，是一種“愚女**”。唐代傳奇《鶯鶯傳》在元代被王實甫改為《西廂記》，關(guān)漢卿又作《續(xù)西廂記》，明代的陸采又作《南西廂記》，鶯鶯和張生的故事幾乎家喻戶曉。人們認為，鶯鶯就是因為能詩才和張生相戀并失貞，如果不能詩文，便沒有這種可能性了。當(dāng)時的之中也有不少會詩文的，所以使把女子的才與貞對立起來了。遼朝的王鼎作《焚椒錄》，披露了遼道宗時懿德皇后因為能書能詩反而害了自己一事，此書也在明朝流傳很廣，因此人們認為女子有才便命運多舛，還是無才的好。甚至有人認為女子多才易短壽，也是源于一個故事。明朝有個奇女葉小鸞，10歲能韻語，17歲便死，她所存的詩詞，“皆似不食人間煙火”。這個故事在當(dāng)時影響很大，都感嘆：“惟其這樣有才，所以不免夭死吧？”女子才氣太高，往往為上天不容，所以短壽。短壽既然不好，那就比較好不要有才的好。
 
　　徐兆壽：所以說宣傳的力量是很大的，憑幾個故事，人們就可以給全部女子蓋棺定論。不過說到天才夭折一事，古今中外倒是有不少例子?！稏|周列國志》上說，秦穆公，自小聰明無比，善于吹笙，無師自通，才貌雙全；后與太華山奇才蕭史成婚，蕭史也是人間，精通史藉，善于吹簫。書中說二人乘龍歸去，實則可能二人英年早逝。天才人士與一般人不同，情思和志向也自然與常人有異，所以為世所不容，必定夭亡。西方的拜倫、雪萊、濟慈、蘭波、卡夫卡，中國當(dāng)代的海子，都是天才夭亡，令人扼腕嘆息。這樣的人在人世間是稀有之人，怎么能當(dāng)成常理呢？
 
　　劉達臨：說到底，還是女教深入民心的原因。在明朝，還有一種風(fēng)氣也是很可怕的，就是“處女貞”。中國古代重視處女貞操、嗜好處女的思想在《周易》中就有表現(xiàn)，如《歸妹卦》，到秦漢以后，隨著男權(quán)思想的逐漸加強，對女子貞節(jié)的要求和處女嗜好的心理也進一步被加強。在明代，對女子進行裸體檢查成了時俗，檢查的目的當(dāng)然是為了查明女子是否是處女。官方也有負責(zé)這項工作的，叫穩(wěn)婆。民間則大多委托男方的女性親屬或媒婆去辦理。
 
　　徐兆壽：說到這兒，我想到一個問題。處女可以鑒定，處男怎么鑒定呢？所以又牽扯到另一個問題，也是一個本原問題，即女子天生有，男子卻沒有。女子天生有，是否就意味著女子的貞節(jié)觀是命定的，是需要強迫的，而男子的貞節(jié)觀是要靠自己的良心等理性原則去自控？這種生理上的差異是否意味著精神上的差異？
 
　　劉達臨：這是不科學(xué)的。十九世紀的英國人玩了一種叫浮拉特的游戲，就是男人和女人在一些發(fā)生以不破壞為原則，所以以的好壞來鑒定女子的貞操是不科學(xué)的。貞節(jié)觀并不是與生俱來的，是時代的產(chǎn)物，男權(quán)社會以前沒有貞節(jié)觀，男權(quán)社會才使的地位提高了。
　　徐兆壽：實際上，各朝各代不僅僅對女子是這樣要求的，對男子也有要求?！拔釔弁由恚徎ú蝗緣m”。說的就是這個意思。即使在現(xiàn)在，男子也常常為自己是一個童男而驕傲。我上大學(xué)時，我們常常開誰的玩笑，說他已經(jīng)失去了童貞，他就會臉紅，罵人，跟人翻臉。這幾年可能變了，一些大學(xué)生們在一起時，討論的是誰沒有性經(jīng)驗，沒有性經(jīng)驗的人會臉紅，覺得自己無能。不過，總體上還是以童貞為重。

　　劉達臨：歷來對貞節(jié)的要求主要是對女子，男子主要是從義上進行約束的，但是在男權(quán)社會里，女子肯定是處于被壓迫的地位。不過，正是在這種極端的貞節(jié)觀的背景下，明代的一些文人對這種反人性的貞節(jié)觀進行了強有力的反對。馮夢龍編輯有《情史》一書，里面主要就是寫**之情趣的，對**之頗為同情和理解。對封建禮教批判最尖銳的代表人物是。公開地提出不要以孔子的是非為是非，否定圣賢的權(quán)威，主張**平等，“自擇佳耦”，還尖銳地揭露程朱理學(xué)的虛偽和不全理，從言論到行動上都將矛頭直接對準封建禮教，因此被當(dāng)朝視為異端學(xué)說。他的著作甚多，重要的有《焚書》、《續(xù)焚書》、《藏書》、《續(xù)藏書》等。他的書在明代被焚毀過兩次，但屢禁不絕，仍然風(fēng)行一時。認為，人的自然本性是“好貨好色”，這都是善的，與此相反的一切則都是惡的。所以，他認為合理的社會是順應(yīng)人的自然本性，讓人能自由地去追求滿足這欲望的社會，因此他把當(dāng)時那種“有德禮以格其心，有政刑以縶其四體”的社會看作是使人“大失所”的社會。對封建衛(wèi)道士的有力批判惹怒了當(dāng)朝，在53歲時被罷官，在他76歲時被捕入獄，其罪名為“專崇釋氏，卑侮孔孟”，“敢倡亂道，惑世誣民”，“奸誘婦女，公然宣淫”。
 
　　徐兆壽：實際上，在生活中是個禁欲主義者。明清兩代的文人為作了十幾種傳記，只有和他同時代的袁中道談到過這個問題，說他“惡近婦人，不置妾婢”。這大概與他信佛有關(guān)。但是，既然他認為人的一切自然的欲念都是善的，他為什么自己又是禁欲者呢？這好像是一個矛盾。另外，在佛教看來，一切欲念都是惡的，都是需要去掉的，但卻又肯定這些欲念。這也是矛盾的。從他學(xué)說的出發(fā)點看，實際上他是楊朱學(xué)說的倡導(dǎo)者，又有先秦儒家的一些影子，肯定人的自然本性和社會欲求，然而他自己又“遁入空門”，實在是一個古怪之人。在的身上，儒釋道多種文化相互沖突，相互交融，幾乎是一個中國文化的縮影。
 
　　劉達臨：如果說明代是封建禮教開始吃人和的黑暗時期，那么，清代對婦女的管制和壓迫可以說達到了登峰造極的程度。最令人不可思議的是，在清代有關(guān)女教的書中，有兩本影響深遠的著作也是婦人編的。乾隆十六年，廣東順德有個叫李晚芳的婦人編了一部《女學(xué)言行錄》，內(nèi)容與《女戒》、《女論語》等女教書一樣，不外乎要求婦女要恪盡婦道事夫，而且應(yīng)從小練起。流傳最廣、害人最深的是王相的母親編的《女范捷錄》一書。王相曾修編過許多啟蒙的書，如《千家詩》、《三字經(jīng)》等，他把其母的這本書與《女戒》、《女論語》、《內(nèi)訓(xùn)》三書合訂一起，命之為《女四書》，流毒所及，一直到民國初年，幾乎每一個讀書的女子啟蒙時都要讀。
 
　　徐兆壽：無怪乎魯迅在當(dāng)時發(fā)出中國的《四書》、《五經(jīng)》甚至所有的書中都是“吃人”二字。記得當(dāng)時我第一次讀的時候，覺得這種說法太玄了，后來也一直覺得有些不很理解。我的同學(xué)大多也持這種態(tài)度。記得大四的時候，我們還開過關(guān)于魯迅的討論會，當(dāng)時社會上也正好在談?wù)擊斞福覀兌加X得魯迅有點心理變態(tài)，一部現(xiàn)代文學(xué)史，就是一部魯迅與各種文人的斗爭史，就是一部魯迅徹底地反對中國古代文明的斗爭史。魯迅成了圣人，他把一切都打倒了，卻又不能給人們指出一條出路。因此我們當(dāng)時有一半的同學(xué)都批評魯迅。現(xiàn)在看起來，我們是沒有進過私塾，沒有被《四書》、《五經(jīng)》洗過腦子，也沒有在另一種文化背景下來看中國的禮教，所以我們不能理解魯迅的憤怒，不能清晰地從心底里理解他那“吃人”二字的含義。在清時，所謂啟蒙，不外乎是用各種教條開始捆綁人的心靈和肉體。
 
　　盧梭的啟蒙是用自然主義來打開捆綁人的枷鎖，中國近代的啟蒙剛好相反。這大概也正是中國近現(xiàn)代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用西方的文化來解放中國人的理由。然而這種解放在今天看來還是不徹底。在中國的大部分農(nóng)村和山鄉(xiāng)，那些用世襲的禮教觀念來生活的農(nóng)民，還在和清人一樣地生活著。女子和男子的分工還是那樣，女子的地位還是那樣低賤。中國的計劃生育遭到的最大阻力還是這種封建時代的觀念。在很多地方，生下女孩時，家人就把女孩抱養(yǎng)給親戚，甚至丟在路旁。最可惡的是，有些家庭求子心切，竟然把自己生的女子親手弄死。烏呼！現(xiàn)代人的殘忍是古人沒有見過的。古人以禮教，生命尚且有保證，現(xiàn)代人卻能活生生地把自己的骨肉殺死，現(xiàn)代人的觀何在？

　　劉達臨：這些都是男尊女卑的流毒所害的。不過，任何一個事物的消亡都有一個過程。由于我國幾十年的特殊原因，人口急劇增長，但教育與啟蒙的工作沒有跟上，所以在很多地方還有封建余流。
 
　　徐兆壽：我的祖母是在八十年代中期去世的，她是一個小腳婦人。在她的身上，有很多賢良的品質(zhì)，當(dāng)?shù)厝艘惶崞鹚?，都交口稱贊。小時候，我一直對她的纏足非常好奇，但直到她去世，我也沒有親眼見過她的腳。她也沒有名字。第一次人口普查時，調(diào)查人員問她叫什么名字。我們當(dāng)時全家人都愣住了，是啊，祖母叫什么名字呢？我們從來都沒有想過這個問題。她也愣住了。她只記得自己姓張，其余的已經(jīng)不記得了。最后，調(diào)查人員寫了“張氏”二字，算是她的姓名。她一生只穿青衣，且是那種大襟衣服。我的祖母是一個非常溫順的媳婦，是一個禮教觀念很強的人，她對母親的管教很嚴厲。在外人眼里，母親是從來不會罵人和人吵架的，是那一帶最賢良的女子，但祖母覺得她干活太慢。即使在母親病重時，她也要把母親罵起來干活。兩個賢良的女子之間這種不能調(diào)和的矛盾就是來自禮教。母親是新中國成立那年生的，受的教育與祖母的大不相同，這就形成了婆媳之間斗爭的原因。實際上，如果母親也是一個封建禮教觀念很強的人，也許就不會有斗爭的說法了。
 
　　我的父親是一個獨子，從祖父去世后，他就是一家之主。家里有什么事，他是從來不問祖母和母親的。我很小的時候，家里很窮，父親的脾氣很大，動不動就要打母親。母親從地里干活回來，還要做飯，做好了飯，還要給父親端去，完了還要洗鍋喂豬。父親從地里回來后則躺倒就睡，等飯熟時我們才敢把他叫醒來。他總是不茍言笑，我們都很怕他。有時，他若覺得飯不好吃時，他就會把碗扔掉，對著母親破口大罵。我們都看不過去，但卻不敢反抗。父親也是一個孝子，在他和母親吵架時，誰都勸不住他，但只要祖母一喝斥，他就會停止。祖母叫他干什么，他從來都不違抗。在祖母病重的時候，父親的孝心是當(dāng)?shù)厝巳硕家姷降摹?BR>　　現(xiàn)在想起這些來，發(fā)現(xiàn)我的家庭還是一直籠罩在一種封建制家庭的氛圍里。這種氛圍是矛盾的，是新舊觀念的斗爭，但往往都是以母親的妥協(xié)為告終的。
 
　　不過后來這一切都改變了。祖母一去世，母親算是解放了一半。我們兄弟們都考上了大學(xué)和中專，父親所接觸的人也改變了。我們的言行改變了父親。再后來，他也開始做飯、喂豬，給母親幫著做家務(wù)。這對父親來說，簡直是革命性的變化。我們兄弟都在外面工作、成家，并有了孩子，母親要幫著我們照顧孩子，父親在老家就給上學(xué)的小妹妹做飯吃。他的脾氣和整個觀念都變了，有什么事都要和家里商量，再也不像年輕時那樣了。可以說，這又是夫權(quán)制和父權(quán)思想的失敗和平等觀念的勝利。
 
　　劉達臨：現(xiàn)在農(nóng)村里有一些年紀很大的婦人是纏過足的，再過幾年，我們可能就再也見不著這種“奇跡”了。大概一些大城市的人尤其是青年人是絕沒有見過纏足的。對于纏足的歷史發(fā)端，大多數(shù)人都認為，女子纏足是從南唐李后主開始的。宋明時代，這種風(fēng)氣被推廣和發(fā)展，成了時髦。當(dāng)時的都以“三寸金蓮”來吸引顧客。所以小腳成了女人的性武器。到了清時，纏足之風(fēng)空前盛行，居然有文人寫出關(guān)于女子小腳的“專著”《香蓮品藻》，“品味”小腳的各種風(fēng)情。實際上，女子纏足要蒙受極大的痛苦，所謂“小腳一雙，眼淚一缸”。女子纏足一般都從四五歲開始，講究一些的人還要挑好日子。纏足時先要將腳拇指以外的四指屈于足底，用白棉布條裹緊，等腳型固定后，穿上“尖頭鞋”，白天家人挾之行走，夜間將裹腳布用線密縫，防止松脫。到了七八歲時，再將指骨彎曲，用裹腳布捆牢密縫，以后日復(fù)一日地加緊束縛，使腳變形，最后只靠指端的大拇指行走，要纏到“小瘦尖彎香軟正”才算大功告成。這樣的小腳才會被男子欣賞、把玩。明清時期的小說里，在描繪**的時，總是要描繪女子的小腳如何性感。女子纏足還有一個原因，就是限制女子的行動范圍，防止她們隨意出游或與人私奔?？梢哉f，男子讓女子纏足，是一種變態(tài)。對于女子來說，纏足的最后結(jié)果是雙腳殘廢。

　　徐兆壽：纏足的過程是最可惡的。在漫長的痛苦纏足中，女子還得懷著對未來的憧憬把痛苦的淚花兒變成幸福的淚滴，然后再接受《女四書》的啟蒙教育，進行徹底的心靈愚昧，最后使他們成為社會的工具、男人的玩偶，哪里還有獨立與尊嚴可言。
 
　　劉達臨：1883年，康有為在廣東南海聯(lián)合開明鄉(xiāng)紳諤良首創(chuàng)《不裹足會草例》，倡議女子不纏足。后來，上海、廣東、湖南、北京、天津等地都創(chuàng)辦了不纏足會。1887年7月，梁啟超、譚嗣同等又發(fā)起成立全國性的不纏足會，各地紛紛響應(yīng)。完全杜絕纏足現(xiàn)象大概是到解放后了吧！
 
　　徐兆壽：但是對婦女的壓迫并沒有在那時也停止。在農(nóng)村，特別是在一些不發(fā)達地區(qū)和貧困山區(qū)的農(nóng)民家庭，這種壓迫還在繼續(xù)。前面我說的我的家庭的那種情況還在繼續(xù)。那些已經(jīng)成為婆婆的婦女因為接受過自己婆婆的教育，所以骨子里還是男尊女卑，還是封建禮教，她們試圖用同樣的方法來管教媳婦們，但她們錯了。新的一代已經(jīng)不愿再接受她們的禮教，紛紛和公婆分家而居。我老家的鄰居是我堂叔叔家。叔叔早亡，生有六兒兩女。兒子們一個個結(jié)婚，然后一個個分家，只有老小和嬸娘住。最后就連老小也分家了，只剩下她一個人。她和哪一個媳婦都無法共同生活，她總是要會老辦法管教媳婦們，可是媳婦們有她們自己的想法和做法，婆媳總是難以溝通，天天吵架。無奈，只好分家。當(dāng)?shù)厝硕紴檫@個嬸娘叫苦，說她養(yǎng)了一群白眼狼。嬸娘在剛開始時，也覺得自己很苦，養(yǎng)了這么一大堆兒女竟然沒有一個愿意跟她一起過。兒子們臉上也很無光，總覺得對不起老娘，但這樣總比天天聽婆媳們吵架要好些，更何況他們也不愿意天天和自己的老婆吵架。誰知后來嬸娘自己倒覺得這樣很好。她不但少了許多煩惱，不再為兒媳們生氣了，而且生活過得比以前好多了。兒媳們天天都來看她，有好吃的都來孝敬她，一個比一個勤快。她和媳婦們的關(guān)系倒比以前融洽多了。我一直在想，這就是一個新道德與舊禮教斗爭的故事。故事的結(jié)局是舊禮教失敗了，新的觀念勝利了。
 
　　　關(guān)于這一個失敗，老家的人們各有各的看法。年輕人都贊成，中年人一般都沉默著，只有一些老年人感嘆：世風(fēng)日下??！
 
　　劉達臨：中國有句俗話：多年的媳婦熬成婆。中國人婆媳之間的關(guān)系一直是出于一種封建禮教下的壓迫與被壓迫關(guān)系，實際上各民族的歷史上大概都有這種情形。費孝通在《生育制度》里說，人與人的關(guān)系就像刺猥一樣，既不能親密無間，但也不能離得太遠，應(yīng)該有一些距離，夫妻如此，婆媳之間如此。中國的婆媳舊觀念是婆婆要完全管媳婦，要達到一體化，這肯定是不合適的。相對來講，婆媳之間分開了些會好一些，但不要太遠。在一起時既然有矛盾，就分開，但分得太開，老人對兒媳呼之不應(yīng)也不好。日本提倡婆媳分開，分開的距離為食物不涼為合適，意思是這個距離為媳婦給公婆送的飯不要涼了，達到這一點就算是孝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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